谢维图拉尔家族裡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或是情绪问题,它们无一例外都可以追根溯源到一些缘由或是起因,就像父亲塔科特的自卑源自于爷爷罗伦特长期对他的否定,表妹伊莎对于特定人士充满独佔欲的理由是艾格文伯父对她的视若无睹。
想要在充满缺陷的环境裡站稳脚步确实是需要一些执着。
在这一点上,自己跟谢维图拉尔家族裡的其他人是一样的,卢克心想。
卢克讨厌自己,讨厌优柔寡断的自己,讨厌表上装作一派随和,其实总是隐隐约约在瞧不起别人的自己,讨厌凭藉着自己的无所不能取得了优秀成绩,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习惯放弃的自己。
卢克被人称为奇蹟之子,奇蹟之子的概念是同一才能在一名个体上的複数显现──
卢克拥有的才能只有「剑」,然而这柄剑确在检定石的映照下重複曝晒了五次,拥有五柄剑的奇蹟之子,狄波卢奥玛建国以来唯一的奇蹟。
自己是被剑所眷顾的,不只是剑,任何可以为了剑发光发热的才能都受到了剑的庇祐以及支援。例如超乎常人一倍以上的身体素质,又或是无懈可击的反射神经。
这样优秀的资质令卢克很小就体会到了自己的无所不能,也对所谓的「锻鍊」兴趣缺缺。
努力是无法和才能抗衡的,卢克心裡清楚,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被爷爷罗伦特嫌弃到一无是处的老爸就是由于缺乏治理土地的「才能」,才会整天为了自己的无力唉声叹气。
卢克讨厌那个只要稍稍碰触到「界限」就会选择放弃的自己,儘管自己身上的「界限」已经近乎别人眼裡的才能。
总是半途而废的自己唯一坚持下来的执着是剑,剑会回应他,剑会鼓舞他,剑会为他持之以恆的努力献上喝采,令卢克确认自己的价值。
其实自己并没有大家想像中的那样完美,半途而废才是卢克这个男人的本质。
卢克在空无一人的老家宅邸后院练剑、在飘着雪的庭园**着上身练剑、在一家和乐融融的过去裡练剑,在心爱的佩姬注视下练剑──
佩姬失踪了,佩姬不在这裡。
俏皮的佩姬、可爱的佩姬、早熟的佩姬,佩姬的一举一动都是那麽的迷人与讨喜,令卢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童癖。
还好伊莎的存在令自己确信了没有,并且让卢克明瞭自己其实超级讨厌小孩子。
佩姬跟谢维图拉尔家裡所有人一样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心理疾病,而且困扰着佩姬的精神问题令卢克感到亲暱却又充满困惑。
原因很简单,明显到任谁都有办法一眼就看得出来──
佩姬讨厌她自己,比谁都还要讨厌她自己。
然而佩姬讨厌自己的理由却谁也找不出来,本人似乎也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跟家裡其他人不同,佩姬是在备受呵护,充满爱的环境下成长,正常在这种情况下长大会成为刁鑽蛮横的小鬼,类似的例子自己已经在王都耶格凯尔看得多了。可是聪明伶俐的佩姬非但没有长成那副惹人厌的样子,反而还体贴入微,温柔善良到像是个沉稳的大人。
自己教佩姬练剑时,她随口而出的那句『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被人随意的对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卢克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六岁的孩子怎麽有办法成熟到那样──
但是这样一来,佩姬讨厌她自己的理由却又让人更加无法搞懂了。
那名女孩总是以失败作为前提在採取行动──没错,以失败作为标准,简直就像提早为自己准备好退路一样。另外,同年龄孩子应有的好胜心在佩姬身上也完全无法找到,永远都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当初佩姬在决定要和卢克学剑时,自己曾找过继母塔米雅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塔米雅在歪过头沉吟片刻之后,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竖起食指说句「放心,我有魔法!」就掉头离去。现在,不知道塔米雅口中的魔法发挥了作用没有,佩姬又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处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呢?
青年在漫天大雪裡持续挥剑,蒸腾的热气将所有飘近自己的雪花通通化作白茫茫的雾水。
卢克必须坦承,自己一开始是为了戏弄佩姬而故意夸赞她的外表的,看似沉稳的佩姬只要一被称赞美貌就会变得惊慌失措,那红着脸不停纠结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无比。
不过日积月累下来,卢克注意到了,自己赞美佩姬这件事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妹妹对她自己的自我厌恶,因此自己增加了赞扬的次数与力道,并尽可能地让佩姬知道她有资格拥有与之匹配的美好。
然后,卢克沦陷了。沉溺于佩姬的温柔与体贴之中。
戏弄女孩的人最终被女孩反过来所戏弄,就像是骑士与公主。
没错、佩姬是自己的公主,是卢克的公主,是必须用尽一生呵护的存在──!
卢克抽出了悬挂在腰间的第二把剑,他将漫天飞舞的雪花通通都当作了敌人。
青年还记得与佩姬告别的那个夜晚。他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要让女孩知道自己的心意,儘管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完全配不上她。
不知道困扰她许久的自我厌恶解决了没有──
下次再见到佩姬,自己要使尽全力让她明白,她其实没有必要那样厌恶自己,像这种对自己充满憎恨的事情,留给别人就行了。
持续挥舞着剑的青年周遭,闪过了一道又一道象徵着觉悟的银白光芒──
那是卢克的剑舞、卢克的爱恋。
等到伊莎翻找到挚友佩姬留给自己的信,那已经是佩姬离开谢维图拉尔领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意思大抵上是指为了釐清与找出杀害塔科特与塔米雅的幕后黑手,她必须前往王都寻求卢克的协助与支援,同时希望自己能等她两年,并祈求两年之后自己跟她仍旧是朋友。
佩姬自顾自地写了很多,可是关于詹的事情却一个字也没提──
伊莎心想正是因为佩姬比任何人都清楚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才刻意闭口不谈的吧?
伊莎将佩姬为自己特地留下的信撕个粉碎,信赖的挚友在关键资讯上选择对自己隐瞒这件事令她感到沉痛无比。
陷入愤怒的伊莎砸烂了自己和佩姬共用的寝室裡头所有属于佩姬的东西,却又忍不住将那些点点滴滴一个一个抓起并试图重新拼凑它们。
自己是喜欢佩姬的,佩姬是自己无可取代的朋友,伊莎心想。
要是没有詹,她可能会不分性别的爱上佩姬,女孩年纪明明比自己要小,处理事情的手腕和反应却远比自己要成熟许多。这令伊莎感觉非常不舒服,却又对名为佩姬的女孩抱持着信赖──
佩姬明明是个女孩,外表也极端的俏丽与可爱,可是在很多时候伊莎却常常产生自己似乎正跟成年男性相处的错觉。
这裡头包含了对于胜负不过度执着的豁达,对索然无味的日常抱持着感激的轻描淡写──没错,佩姬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向外拓展的力量,彷彿只要能在恬静舒适的小圈圈安心待着,其他不管怎样都好。
奇怪的女孩,可是那副沉稳的模样简直就像自己理想中的父亲。
用宽阔的手掌将自己包复在掌心,伊莎梦寐以求的父亲。
当然,佩姬也有俏皮或是喜欢恶作剧的时候,佩姬始终是个女孩,对异性的憧憬与迷惘在她身上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所以自己才会鼓舞她去跟卢克告白,因为佩姬身上不像女孩的那部分一直在阻挡佩姬去认识她自己。
……女孩充满矛盾,但却意外有趣。伊莎是如此认为的。
就在伊莎为了自己究竟该对佩姬抱持着什麽样的心情而苦恼时,一身漆黑的神明大人降临了──
伊莎觉得自己很难去形容神明大人降临时的那种感觉,若是认真想要明确描述的话,就像是整个人被泡进了与世隔绝的海底。
时间在浑沌不明的暧昧中停止,世界陷入寂静。
神明穿着莫名能凸显曲线的黑色长袍,靛蓝色的长发在海裡顺着洋流飘逸,幽紫的瞳孔令人不自觉的联想到魔兽格瑞斯克那绛紫色的血液,但女神的眸子裡充满了怜悯与温柔──
「我知道伊莎妳很痛苦……所以让我来帮妳找到詹!」
外表与自己同样带有某种魅惑感的女神,用充满关怀与体贴的口吻在自己耳畔如此说着。
如果是平时的自己,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吧?佩姬与詹的存在和陪伴令伊莎感到满足,那时她曾认为这样的美好会永远持续下去──
可惜的是现实被扭曲,而欲望正不停在膨胀,儘管为了承载欲望换了一个又一个更大的箱子,对于詹的执着却始终像是要塞满自己一样不停往外延展。
所以伊莎别无选择──
「我该怎麽作?」
伊莎赫然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是如此的充满焦虑,她想念佩姬也在乎詹,可是如果硬是要她从两个裡头挑选一个对自己来说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一定是詹会获得胜利。
詹远远比佩姬重要──
漆黑的女神用温煦的眼神盯着她,轻声说道:
「首先,要先让伊莎妳成为我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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